开栏的话
戏曲是我国传统艺术宝贝,演出形式载歌载舞,有文有武,且说且唱,集“唱、念、作、打”于一体,在世界戏剧中独树一帜。戏台上道具简约,每每以少见多,以简代繁,有时一根马鞭即是一匹良驹,一桌二椅场景千变万化,深得中华传统美学精髓。戏曲声情并茂,气韵生动,手眼身步,各有门道,器乐多样,切末(指戏曲舞台上所用的大略布景和道具)讲究,实将多种艺术熔于一炉,文化内涵深厚。让我们透过戏台帷幕,一睹丰富而有趣的戏苑知识吧。
作者:张静(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副研究员)

京剧舞台上的人物出行,离不开车、马、舟、轿,而京剧除了“有声皆歌,无动不舞”之外,传统上还“不许写实,不许真器物上台”,以是演出时不是把生活中用来代步的交通用具真的搬上舞台,并非真坐车、骑马、驾舟、乘轿,而是将车、马、舟、轿归为切末,高度提炼,借以虚拟、指代,达到约定俗成的假定性,并赞助演员的程式演出,创造出独特的舞台空间。
1.两面布旗 合用为车
京剧舞台上的车,以两面画有或绣有车轮图案的方形黄巾旗代表。常日由龙套演员扮演车夫(有男有女),手持穿有木杆的车旗,坐车人站立两面车旗之间,手扶车旗,推车人、坐车人行进步法同等,演出合营密切。坐车的多为女子,但男子如诸葛亮、姜子牙也坐车,可见于《天水关》《渭水河》等剧。乘车者可为一人,也可为两人,如夫妇、母女、母子等。人物身份不同,车的形制也有所不同,比如《打龙袍》中李后所乘之车,车前有龙头装饰,车后跟随黄罗伞,不同于一样平常车辆,是为凤辇。此外,车旗的利用还有不少变革。《恶虎村落》中李堃和四镖客上场,两面车旗前端并在一起,代表满载货色的镖车;《盗贼传》中杨林派邓芳、徐亮押解皇纲,十六面车旗代表十六万饷银;《长坂坡》中两面车旗覆盖在“倒椅”两侧,表示甘夫人、糜夫人野外露宿,在车中睡觉;《挑滑车》中金兵不断从山口高处推下铁滑车,高宠连挑铁滑车,推车、挑车,演员们的身体演出相互合营,角色性情也充分凸显。当然,有的车不仅以车旗代表,比如姜子牙坐的文王车驾,乃由桌椅搭高台,车夫执车旗站立高台椅子之后,姜子牙上车是真正的“登车”,其“高大上”还在于文王亲自为他拉车。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有《龙凤呈祥·回荆州》中孙尚喷鼻香所乘之车,“马力”强劲,能与刘备、赵云的战马并驾齐驱而不掉队,孙尚喷鼻香和车夫“跑车”及舞台调度上的“三插花”也十分精彩。
楚剧《推车赶会》中形态逼真的独轮车。
2.一根马鞭 可代良驹
京剧舞台上的马,以马鞭代表。马鞭由藤条制成,其装饰,从两撮红羽缨到加缨穗,加绒球,加五色丝线,越来越都雅,且有不少讲究。比如项羽的乌骓马用玄色,关羽的赤兔马用赤色,赵云的白龙马用白色,秦琼的黄骠马用黄色,穆桂英的桃花马用粉色,宝马、御马还系绸制彩球。骑马的各种动作,如上马、下马、奔跑、缓行,策马、勒马、牵马、系马,乃至马失落前蹄、坠落马下、马儿嘶鸣都有特定的演出,马鞭的持、扬、收、放等姿势也有规制,颇具代表性的程式动作——“趟马”,不妨说便是一整套“马术”舞蹈。有里手称,论趟马出色,裘盛戎的《连环套》、周信芳的《斩经堂》、盖叫天的《贺天保》、高盛麟的《四杰村落》,都可霸占一席之地。舞台上有单人趟马、双人趟马,还有多人趟马,总之,武将奔波的沙场和好汉游荡的江湖都是马鞭飞扬的地方。除了骑马者,舞台上吸睛的还有马童,其演出技巧侧重翻滚跌扑,虽是配角,但《汉津口》《古城会》中关羽的马童、《昭君出塞》中王昭君的马童,都是京剧舞台上数得上名号、极显功力的马童。除了以马鞭代马,富连成科班演出《请清兵》时曾涌现台上24人跑竹马,竹马是前后两半的竹马切末,一作马头,一作马尾,分别绑在演员腰间,表面蒙布。张君秋演出《汉明妃》时,也曾借戏剧学校的学生32人跑竹马,满台驰骋,有气势有噱头,其身体演出与利用马鞭不同。
京剧《虹霓关》中梅兰芳饰演的东方氏手持马鞭。
3.载浮载沉 桨动舟行
京剧舞台上的舟,多以桨代表。桨为木制,分男用、女用,前者较短,后者较长且有绘饰。江河湖海水上行,驾船的人须要用一支桨表现解缆、开船、划船、停船的动作,表现遭遇风雨以及行船在静水、湍流、激浪中的不同环境,而船上所有人都须要合营进行相应的身体演出,比如高下船,行船期间的起伏和扭捏,调头转向的挪移和倾斜等,从整体上进一步渲染环境。不雅观众比较熟习的舟中戏,如《秋江》老艄公与陈妙常的以舟追舟,《打渔杀家》萧恩、萧桂英父女的双桨行舟捕鱼,《白蛇传》游湖时许仙、白娘子、小青的三人同舟等,都以细腻入微的动态演出、相映成趣的舞蹈身体而为人津津乐道。船上故事的表现手腕多种多样。比如《九江口》演绎张定边救驾,500军士和一众战船,以八人八桨借代,老英雄除单人演出外,还与众军士的合桨合营,以桨为兵器与敌兵对打,威武而场面热烈;《群英会》演述草船借箭,场上却并不见战船和众军士,只在舞台内侧斜放装扮服装整洁的兵装草人,外侧斜放一桌二椅,演诸葛亮与鲁肃在指挥船坐饮,两人旁边各有一舟子划桨,合营角色唱念,便把这一经典场景展现出来,舞台调度与角色生理上举重若轻的松弛感相得益彰。昆曲舞台上曾以桌椅组合仿照船,比如用一桌一椅,桌前放撑船竿;用两椅横放,椅背相对,上面放置一黄色旗作为船舱。也有的用桌椅拟船与桨、橹、渔篮搭配,营造船家氛围。
京剧《打渔杀家》中,父女以划动双桨代表驾舟。
4.有轿无轿 全凭好角
京剧舞台上的轿,有的以轿帐代表,有的以演员的“无实物演出”呈现。用轿帐,常日由轿夫手持轿杆。轿帐有大小之分,小帐子一人手持,形制较小;大帐子二人共持,形制较大,帐帘为双撩。大小肩舆同场,贫富立现的莫过于《锁麟囊》中薛湘灵与赵守贞出嫁路遇:小帐子迂腐简朴,颜色“红不红,黄不黄”,大帐子鲜亮奢华,大红打底,金绣龙凤。春秋亭避雨,薛女、赵女各自坐在帐中,富贵逼人和贫苦寒酸的比拟,一览无余。不用轿帐,以身体演出展现无形之轿更为多见。上轿时,嘱咐顺轿、摆轿,乘轿人迈过轿杆,俯身入轿,退步坐定,侍从作势放下轿帘。行进时,侍从皆在前,乘轿人在后。下轿时,嘱咐停轿,侍从作势掀起轿帘,乘轿人起坐前行,躬身出轿,跨过轿杆。除了一样平常性坐轿程式外,《春草闯堂》中知府胡进和相府丫鬟春草先后坐轿的一段演出,别具特色,可能是受地方戏演出的影响,坐轿细节和行进过程刻画真切。丑扮胡进,坐轿赶路,心中迫切,但为了期待刻意磨蹭的春草,只能慢行。官轿是他常坐的,以是胡进步法清闲,表情风趣。后来春草赌气快走,胡进和轿夫急行追赶,步法缭乱,让胡进跌出轿外。花旦扮春草,借口不能走路以拖延韶光,胡进让她换乘官轿。春草偶坐官轿,以是开始时有些紧张,手脚颇不清闲,后来苦处开解,放松下来,行路中上坡、下坡的特定演出和手腕、步法变革多样。总之,无论是胡进还是春草,乘轿人的演出与剧情、行当、角色生理相适应,都生动喜人。
京剧《锁麟囊》中,以大小轿帐代表的两个肩舆同台,比拟光鲜。 国家京剧院冯金明摄
5.天上人间 各行其道
以上所说车、马、舟、轿,实在并不能概括京剧舞台上全部的交通用具,以马为例,除了马,剧中人还有骑驴的,比如《探亲家》的乡下妈妈胡氏。最擅演《探亲家》的名丑刘赶三,乃至养了一头黑驴,陪伴他演出,还曾进宫应差。骑真驴上台,可谓别出心裁,真驴日常经由分外演习,在台上也不畏惧锣鼓喧阗。听说刘赶三演出《变羊计》还用过真羊,看来一个精良的戏子还必须是一个成功的喂养员。近代以来,不仅真驴、真牛、真马、真骆驼曾上过舞台,真洋车、真自行车、真汽车、真火车等也都被搬上过舞台,有确当然是为吸引眼球,有的则是剧情须要、舞美设计理念和审美变革所致,也有的是经由风雅研究,创造出线人一新的身体动作,比如《骆驼祥子》里祥子的洋车舞,在程式创新的探索上有一定贡献。
如果把车、马、舟、轿看作人间间的交通用具,那么神仙、鬼怪是否也有交通用具?有的。我们都知道孙悟空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,可见他是不要交通用具的,不过敷演《西游记》故事的清宫大戏《升平宝筏》剧本中,描述不雅观音菩萨的变革,称其时而“骑白鹤切末”绕场,时而“骑异兽切末”绕场,白鹤、异兽都是坐骑,也便是交通用具。京剧里虽然没有见到阎王、判官有车驾,但是《钟馗嫁妹》里的钟馗是骑驴的,跟随他的五小鬼中有一个即是驴夫鬼,由武丑扮演,为钟馗牵驴,在台上翻跳,与钟馗有身段合营。还有一种说法,认为云帚也属于交通用具,为怪诞用以腾云驾雾,比如《洛神》之洛神所用,《白蛇传》盗草之白素贞所用。
京剧舞台上的车、马、舟、轿凑集了无数戏子的想象力和创造力,不止京昆,在地方戏中,交通用具也丰富多彩,演出上更加自由,如楚剧《推车赶会》,上场的是独轮车,演员为两男一女,推车、拉车、坐车,三人合营,载歌载舞。高甲戏女丑“跑驴”,还成为该剧种行当流派艺术的演出核心。可以说,交通用具等切末及与之关联的演出技艺都是戏曲艺术精华的一部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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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光明日报》(2023年12月01日 16版)
来源: 光明网-《光明日报》